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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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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不懂事

到了酒店門口,韓之遙停下車,按下後背箱的開關,說道:“不用我下去幫你搬了吧。”

“嗯,不用,”原斐然解開安全帶,“今天謝謝你。”

“沒事兒,好好休息吧。”韓之遙從後視鏡裏看到,門童正朝這邊過來,不愧是老牌五星級,服務意識非常強。

“周日見。”

“好。”

後面還停著其他車,韓之遙沒時間逗留,一腳油門就開走了。

再開出兩公裏,隔了幾條街,就到家了。

原斐然入住的酒店離得很近,不過,再也沒法兒像從前那樣隨意地喊他來家裏了。

年代太過久遠,韓之遙已經不太確定最初的導火索到底是從哪件事開始的了。

她只記得,起初自己還為原斐然做了很多辯解,結果卻事與願違地越描越黑。

畢竟,她是在街坊鄰居一圈兒教師的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孩子,從小就是循規蹈矩的三好生,最是讓人省心。

出於對家庭教育和學生工作的自信,身兼母親和教師雙重職責的顧如霜也是如此堅信。

一旦相信,就不會輕易改變。

除了越來越容易因為考試沒考好而煩躁發火,韓之遙的叛逆期似乎來得不痛不癢。

因此,當在家裏發現海外出版的繁體字言情小說時,顧如霜自然而然地判定那些不成體統的廢料書是韓之遙從同學那裏借來的,而絕不可能是她主動要求別人從香港淘回來的。

抓到韓之遙翹掉晚自習去隔壁望京市參加什麽亂七八糟的地下樂隊音樂會時,顧如霜更確信是她被香港來洋氣小少爺帶跑偏了,而非她一時心血來潮,還要拉上同桌當墊背的同行人。

也許是顧慮到爸爸和原叔叔的面子,顧如霜並沒有對她破大防,只是將她當作“從犯”,苦口婆心規勸她要踏踏實實,不要沾上別人有錢人家孩子的享樂主義。

久而久之,韓之遙發現,偶爾讓原斐然當一當背鍋俠,好像無傷大雅,還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就懶得為他辯解了。

有了身旁的遮蔽,她可以繼續假裝歲月靜好。

作為大家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不可以有煩惱。否則,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傷春悲秋將成為對模範父母的間接指控。

她不知道顧如霜只是在暗暗忍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比想象中來得要早。

還沒能熬到文理科分班,韓之遙就在某次月考迎來了高中生涯的滑鐵盧,第一次被甩出了年級前十的排名。

雪上加霜的是,顧如霜在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了她偷偷寫小說攢下的素材。

那天,顧如霜把一沓打印好的A4手稿甩到她面前,確實像飄起了漫天飛舞的雪花,雪花嗖嗖嗖地鋪了一地,在她站住的地方結成了一層看不見也化不開的堅冰。

韓之遙從小沒挨過顧如霜的打,見微微發抖的手揚在面前,卻遲遲沒有落下,因而並沒有打心眼兒裏生出相應的懼怕,直到伴隨著掌風,看清那掌心的紋路和指腹處的老繭。

和電視裏演的不太一樣,除了顧如霜咬牙切齒擠出來的那句輕輕的“沒出息的東西”,她似乎沒有感知到多少物理上的力量和生理上的疼痛。

因此,她第一反應並不想聲嘶力竭地反擊回去,唯獨想發笑。

可隨著呼吸的起伏,那笑意僅浮現了一秒,轉瞬就像海中的扁舟被巨大的浪頭卷走了。

盡管諸如“滿腦子整天只知道情情愛愛”“不知羞”之類更加直白的責備被刻意回避,她還是透過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壓抑,讀到了來自母親的更深的失望和難堪。

那個無法勝過學業壓力而選擇逃避的自己,那個試圖通過文字將身體裏無處安放的躁動以及四處流竄的焦慮和恐慌透過指尖一點點釋放出去的自己,被送上了審判臺,被釘上了恥辱柱。

然而,不是所有退步都能以早戀為借口,有沒有可能只是單純的能力不足呢?

她只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有點兒小聰明的普通孩子,並非什麽曠世奇才。

總有一些鴻溝,是再多的努力也無法彌合的。

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多曾經可以引以為豪的東西被漸漸被碾壓、被破碎,愈加泯滅於人群,韓之遙以為這是成人世界輕易就可得知的鐵則。

但不知為何,當年的顧如霜似乎花了比當事者本人更多的時間,才接受了再寶貝的孩子也只是一個平凡人的事實,明明已經見識過了那麽多學生個體之間的參差。

當然,後來的軌跡成功地印證了這點。

被甩出前十名,不過是一個開始罷了。

* * *

韓之遙在樓下停好車,回到家,一進門就聞到了廚房裏飄出來的香味。

顧如霜聽到開門的聲音,從廚房裏伸頭出來看了她一眼,“回來了。”

桌上的花和水果都沒了,兩個人心照不宣。

“回來了。”

“洗洗手準備吃早飯吧。”

“我在回來路上吃了點兒早飯,現在不餓,等會兒直接吃早飯吧。”

“你去哪兒吃的早飯?外面的東西哪兒有家裏自己弄的幹凈清爽?今天冬至,我煮了赤豆粥。”

“留著我中午喝吧。”

“中午要去你爺爺奶奶那兒吃飯,你難得回來一趟,正好過節,陪他們一起吃個飯。”

“那我晚上喝粥吧。”

“熱乎的不吃,非要等著吃剩下的。”

“我真的不餓。對了,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東西嗎?”韓之遙岔開了話題。

“暫時沒有,你先自己看會兒書,我們過會兒早點去那邊幫忙。”

韓之遙向廚房裏張望了一眼,沒看到什麽需要清洗的原材料,又回頭朝陽臺方向張望了一眼,發現衣服也晾好了。

“那我先去寫會兒東西。”她隨口應了一句。

顧如霜從廚房裏走出來,問道:“寫東西?你又開始寫小說了嗎?”

韓之遙想都不想就矢口否認:“不,工作上的。”

顧如霜像是在甄別她的心思似的,緩了一會兒才接話,“那個時候你還在上學,肯定不許你分心,現在倒是不用愁那些心思了。”

韓之遙狐疑地瞟了她一眼,“……我沒那麽多時間,也沒什麽想法。”

“我的意思是,你總得找點兒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別整天撲在工作上,差不多就得了。年輕人嘛,還是要有自己的愛好和圈子。”

“我有啊。”

“什麽?”

“養狗。”

“養狗,那是像我這樣的老頭兒老太太才做的,你就不能培養點兒朝氣蓬勃或者文藝點兒的愛好嗎?比如戶外運動呀,或者畫畫、樂器之類的,你就不能把小時候的東西再撿起來嗎?”

小時候?韓之遙回憶,的確,恨不得琴棋書畫齊上陣,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就是沒一樣是她真心喜歡的。

“年紀都擺在這兒了,我現在除了工作,業餘愛好就是躺平,養狗還能督促我每天散兩趟步呢。”韓之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我看節目裏,你們所裏的律師們一個個都工作生活兩不誤的,怎麽到你這兒,畫風就變了呢?”

“節目?”聽到這兒,韓之遙才恍然大悟,望向了客廳裏一大早就打開的電視,屏幕裏播放的正是綜藝《王牌律師》。

她靸拉著拖鞋不緊不慢踱到電視機前,屏幕裏的布景十分熟悉,是律所會議室。

剛好播到一溜兒實習生正在進行群面,狀態顯得有些緊繃,坐在角落的自己倒是氣定神閑。

顧如霜已經從廚房裏出來了,一臉欣慰地站在一旁說道:“難得有上電視的機會,我當然要看。看來,你在所裏的表現還不錯,還能被選上節目。”

赫然在家裏的電視上看到自己,就算是面對親媽,韓之遙也覺得有點兒別扭,忸怩地解釋:“那個,主要還是胡主任,我就跟著他打了個醬油。”

“那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帶你。”

“我知道。”不過,要說感謝,對象可多了去了。

“你還記得你蘭姨嗎?她說有個案子想問你一下。”

“蘭姨?她什麽案子?民事還是家事?我們所主要接公司客戶的案子,而且定價有點兒貴。如果是普通的民事糾紛,我不推薦她來找我。不過,我可以給她推薦其他認識的律師,就我們海州的,我同學,收費合理,經驗也豐富。”韓之遙一板一眼認真作答。

“你不會還準備跟人家收費吧?”顧如霜面露嫌棄,“都是街裏街坊的老鄰居了,不用那麽麻煩。人家又不是問你什麽多難的事情,就隨便幫她參謀一下就好了。反正你現在在家也沒事兒做,能費你什麽勁兒?”

“我明天都要回望京,不可能全程跟進。當然,如果她正式委托,我還是能跟的,但我不是說了價格不合適嘛。”

“還在這兒錢錢錢的,我看你就是掉到錢眼兒裏了。我們兩家平時各種人情往來,就你早上拿走的花和水果,還是人家昨天送過來的呢,還有桌上的這個大梨。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呢。”

原來還承了別人的情,這下,韓之遙被噎到了。

“那你讓她聯系我吧,可以加我微信。”

“沒事兒,她一會兒就來。”

“啊?”

“還有她侄子。”

“到底是蘭姨,還是她親戚呀?”

“都有,都有。對了,她侄子也在望京工作,你們周日可以一起走。”

“媽!”韓之遙哭笑不得,“我才剛分手誒。”

“是,我知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昨天想了一晚上,雖然覺得小淩實在可惜,但既然你不喜歡,我也尊重你的意思,那我們就看下一個。”

韓之遙被老年婦女團的驚人效率震撼到,簡直瞠目結舌。

“你這風向變得也太快了吧。”

顧如霜見韓之遙的訝異沒有誇張的成分,真的嚇到她了,趕緊澄清道,“我可不是催你幹嘛,就是想你路上有個照應,隨便聊聊嘛。你路上一個人也無聊,是不是?”

“……高鐵才半小時,來不及無聊就到了。”

“多認識認識人,總沒錯的。做你這行的,不是最需要人脈嘛。”

“我需要的是案源的人脈,不是談情說愛的人脈。”

“人家小夥子條件很好的。”

雞同鴨講,沒完沒了,韓之遙決定放棄,打不過就加入。

“不是我不願意,但我老板娘已經為我介紹了一個男生。”韓之遙語帶無奈。

“啊?是這樣嗎?你已經在相了嗎?”顧如霜始料未及。

“你不是說了嘛,多認識認識人,總沒錯的,我已經在接觸了。”韓之遙一臉誠懇,恢覆了乖巧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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